连烈长空这个赶车的车夫,都能独占一间,她堂堂少师传人,又是女子,却要和顾逸挤在一间里。
顾逸灰眸闪亮,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她的表情,没好气地道:“以你此刻的状态,若是独居一室,怕是半夜翻窗进来个毛贼,敲墙呼救都来不及。”
又道:“此地不比建章,外来人本来就少,我们这般进城,恐怕已引起本地人的注意。”他们这一行,的确是男俊女美,马车虽然已极尽简朴,但那两头拉车的马儿也不是凡俗之物,一望而知神骏。若有人盯上,恐怕首先要打的便是她这唯一女子的主意。
阿秋始知公冶扶苏如此安排,已是存了照顾她的心思,不由得讪讪然。
顾逸慢条斯理地道:“总共三间,若不愿与我同一间房,你自可挑选另外两间。要与长空一间,又或者与公冶家主一间,随便你。”
阿秋想到要对着一头黑线的烈长空沐浴更衣就寝,便觉那是无法想象的事。若与公冶扶苏一间,以他使唤惯人的做派,怕是要叫她伺候更衣沐浴梳洗,顺带捶腿敲背才对。
她讪讪然道:“我还是就在这里罢。”
其实这也是因如今的顾逸,并不似以往那般温和稳重,阿秋才会有顾虑。以往在金陵台,她亦常与顾逸共处一室,他在灯下批阅公文或者抚琴,她多半亦在一侧自己看书或者练功,亦从未觉得有何不便。
顾逸将她困窘迷惑的神情尽收眼底,那是一副明明写着“我只觉得有不对,又不清楚哪里不对”的神情。
他不动声色,只轻轻哼了一声,道:“不过现在,你不能在这里了。”
阿秋一时莫名其妙,几乎要跳起来道:“为何?”
难不成顾逸觉着她嫌弃他,于是索性先嫌弃她,要将她赶出去?
顾逸冷冷的眸子依然无甚情绪,道:“因为你要陪我出去一趟。我要在城中,去找隐世宗从前约定的传讯之地。”
一出客栈的大门,阿秋便倒吸了口冷气。
鳞次栉比的店铺,摩肩擦踵的游人,比之建章西市亦不遑多让。而众多着彩裙翩跹如蝶,头戴包巾的蛮族女子行于灯市之下,更形成独特的美丽风景。
顾逸此刻形相特异,为免引人注目以斗笠面纱遮去容貌与长发,而他也是一踏出门来,似便略略停了一滞。
那客栈伙计已知二人是外地人,见他们情状,便知他们必然是初来乍到,不熟悉此地情况,遂笑道:“客官是要上哪里去?若说得出地名,小的可为指明路途。”
阿秋静待顾逸说出隐世宗在浣花城的落脚之地,谁知顾逸却问道:“二十年前,我记得此地有一天工坊,所造织锦颇为生动,不知此刻是否还在,又在哪里?”
客栈伙计笑道:“天工坊如今还在,却是郡守孟家之人主持,寻常人千金亦不能易一匹锦。它如今织坊在城东浣花溪畔,倒不甚远,公子若要去看,走走半个时辰可到。”
顾逸嗯了一声,又道:“我闻本地花卉品种极多,请问最大的花圃在何处?”
伙计道:“那也是孟家的产业‘天香圃’,最有名的是芍药,牡丹,芙蓉这三样,各色各样,千姿百态,它的花圃与织锦工坊相距并不远,仅隔一溪,公子过去了便能都看到。”
顾逸闻得此言,皱眉道:“历来官不可与民争利,这孟家既是郡守,为何却垄断了本地两个最大的产业?”
那伙计原本笑容满面,此刻便有些尴尬。瞧着顾逸和阿秋的衣饰容貌,心知这两人来得尴尬,多半是京城来的人,只得干笑着语焉不详地道:“这个,一方水土一方人物,客官今后到地方上多看看,便自然明白了。”
阿秋却是从前行走江湖惯了的,一看伙计脸色,便知不妙,这孟家恐怕是本地一霸,伙计不欲口舌惹事。而他们只对答了这几句,亦引来了店内不少人瞩目。她连忙一手拉住顾逸,道:“公子,我们去看花灯罢!”生恐他较真,急急便走。
以她此刻的身体之虚弱,顾逸要摆脱她这一抓自然是易如反掌,但顾逸却由得她将一只手牵在自己手心里,默然并不反抗。
直到走了大半截路,阿秋有些香汗淋漓了,才发觉自己一直抓着顾逸的手不放。她不由得汗颜,立即松去他的手。
顾逸被她松开之后,却并不收回,而是反手牵住她,声音亦柔和了不少,道:“累了么?”
阿秋向他一笑,却当真感觉颇有些吃力。这种体验,在她之前固是从未有过。
她从前穿梁过瓦,来去如风,何曾经历过走两步路都要喘气的状况。
即便失去武功那时,精力元气之强盛,耳聪目明处亦是远胜普通人,绝不是如今病恹恹的样子。
她才想说她不妨事,身子已然一轻,却是已被顾逸打横抱起。
即便浣花城人多杂处,民风开放,男女不拘形迹,但如顾逸这般公然抱着一个女子穿街过巷,亦是大胆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