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一代名将,常年征讨四方,其实仅以此三名女子而论,并不能算多么花心风流。甚至还能算严格自律的了。
毕竟他立场坚定,从未接受过素柔花,与前桓上官皇后生平更只一面之缘。
但即便如此,李重毓却是在这其中,深受伤害的一个人。自幼无父无母,流浪寄寓外族,形同孤儿。
而当他知晓生母是何人,以及生父对他的真正态度,那又不吝于另一重打击。
阿秋忽而明白了,李重毓为何选择立誓终身不娶。
从褚怀明口中,她已知李重毓侍嫡母姚夫人至孝,对抚养他长大的胡妙容亦尽心竭力,他对万岁公主和素柔花,其实亦极尽容忍。
作为曾被伤害过的人,他不想再伤害任何一个女子。
阿秋小心翼翼瞧着李重毓的脸色,道:“兄长,你心中对令尊可有怨怪?”
怨怪他令他自少便承担了许多事情,怨怪他一早撒手人寰,又留下这许多恩怨要他承担,而他自忖是一生一世也还不清的了。
李重毓被她一问,却浮现一丝茫然。他苦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大约,做个男人,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
要面对素柔花的诱惑,要面对情欲与理智的挣扎。而惊鸿一瞥地瞧见上官皇后,大约是父亲人生里的灭顶之灾。
都说情关如战场,他自问不一定能比父亲做的好,因此他选择不上战场。
李重毓别转脸颊,认真地瞧着她,道:“阿秋,其实不止南国的佳人,南国的一切,都是我们北方汉人心目中的梦想。衣冠风流,歌舞煌煌,礼义传世,以文会友,踏青消夏,你当有哪一样是我们不羡慕,不想要的吗?”
他继续地道:“恐怕不止我李重毓,试问北方胡族,目睹中原文化富庶,又有哪一个不羡慕、不想要?只区别在于作为征服者,掠夺践踏,还是作为建设者,一砖一瓦、胼手砥足地去建设自己想要的家邦而已。”
他握住阿秋的手,道:“其实这也是我所说,此来江东,收获你这般一个妹子便已心满意足之意。美丽的花儿,需要富饶平安的土地去生长,否则是暴殄天物。我并不想带一朵南朝之花回去我的领地,因此刻那里并不适合她生长,过惯了南朝诗酒风流、烟霞云霰生活的女子,是断不会适应我们茹毛饮血、风餐露宿的边塞生活的。”
不知为何,阿秋却觉得这番话,却并不是李重毓向她说的。
应当在很久之前,先代关内侯李明远,亦曾经在中军帐中辗转思量,徘徊终夜,而最终得出的这一结论。
若李明远罔顾皇后的心意,当时他可以兴兵作乱,直取建章的。如李重毓所说,名花倾国,谁不想要?连胡人都可以做到的事,烧毁宫室,掠去后妃,长安洛阳两地此刻只余荒草废垣,李明远当然也可以办得到。
他只是不愿。
阿秋回握住李重毓的大掌,若有所感道:“兄长有自己的坚持,阿秋十分钦佩,却仍希望兄长有朝一日,能从先辈的负担中走出来,那些事责任不在你,而我亦相信令尊九泉之下,会希望你活得潇洒快意。”
李重毓面上茫然之色一闪而逝,苦笑道:“人真的可以活得潇洒快意么?至少我所认识的人,无不背负着国家与家族的责任。”他扬鞭指向前方,道:“我们到得那里,便可下马了。”
前方黑沉沉的夜色中,浮现一座破败的牌楼,上方题着三个清瘦有力的大字:“武圣祠。”
阿秋一早便猜知李重毓要来的地方,便是武圣祠。皆因她初次见到李重毓,便是见他应素柔花之约而来此地。
这地方荒凉败落得很,却有一种淡淡的悲肃壮烈的气息。
李重毓仰首看着那三个字,未等阿秋发问便道:“这想必是前中书令题的字。”又淡淡道;“当年渡江一役,我父亲便是葬身此处,而整支朔方军亦全军覆没,我是唯一生还之人。”
阿秋终于明白他为何不带任何朔方军人,而只带了她来此处。
这是朔方军留在南朝,充满痛苦和噩梦的一页。李重毓不想再让朔方军中任何人再体会一遍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