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美目流转,天真问道:“我们南朝还不够强么?”
谢迢被她逗得失笑,既而正容道:“不够。四境皆是鲸吞虎视之夷族,觊觎的都是江东之地的富庶。若本朝一朝颠覆,则先辈避难于此百年经营的文物风华,皆将葬于铁蹄之下。”
阿秋道:“所以这便是师父想尽办法约关内侯来朝的原因。我们南人须同心协力,北复中原,才可望有长久安定。”
谢迢见她聪慧,更多了几分喜欢,道:“孤要说的却不是这个。老师一方面的努力,在于军事上的胜利,而另一方面,空有强权和实力,亦非长久治国之策,因以强权压制那只是暂时的,最极端的例子便是秦能一一攻伐六国,却二世而亡。”
阿秋起先对这位太子客气,多半不过是礼仪,而此刻却真心请教道:“那另一方面,是否‘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的德政呢?”
谢迢赞赏地道:“礼乐便是德政外在的表现形式。老师一直在为此筹备。一个政权之所以优于其他,那是因为它有更为先进的设计,而其体现,便是礼乐文明。”
如何证明我们的政权是更好的,更值得被选择的?观其衣裳形制,度其容色行止,看其国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否融洽,开朗,公共事务是否有条理。
而这些,恰恰都是礼乐调节并使之明晰的范畴。
若人人心焦而气躁,只有趋炎附势追逐利益之心,以强者为夸胜,则万顷良田亦如沙漠荒原,并无文明的果实。
阿秋若有所思。
谢迢看着这个师妹,当真是越看越喜欢。无论她听他讲话时,眼中掠过的毫不掩饰的崇敬,又或者此刻深思的表情,都极其入他的眼。
她既不像一般东宫侍臣一般,只知恭维奉承,也不是因为不懂,所以全盘接受。
只可惜此刻天色实在晚了,再这般拉着她在路旁说下去,也未免太招人眼。
谢迢最后道:“从最实际的来说,若要重设太乐署,则需要得力的司乐官员。安公德高望重,却是知乐而不知政,且宦者无法从仕。”
他注目阿秋,道:“你是乐府最为年轻的女官,舞部最好的舞者,又是老师的传人,无论身份资历都是前途可期的,若有时间,最近可来东宫走走,孤还可与你说更多。”
阿秋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屈膝道:“妾懂得了,谢殿下看重。”
谢迢伸出手来,亲自将她扶起。此时风过树梢,正有一片梅花瓣落于她发髻上,谢迢不动声色替她拂去。
他倒未觉得有何异常,心中想到便顺手如此做了。
阿秋却僵在当地,片刻后才微笑道:“妾也有句话想对殿下说。”
谢迢很有兴趣地道:“那是什么呢?”
阿秋诚恳地道:“殿下如肯把这些筹谋,常常对上官大小姐、裴大小姐、小樊将军她们说,她们一定也愿意听,且愿意为殿下出主意的。”
她这建议,却非空穴来风。
前代飞凤四卫,与如今的天子谢朗可说是生死相托的交情。司空照和赵灵应她了解不多,但就她熟悉的,宸妃温婉忠诚,穆华英缜密狠辣,但无论个性差异如何大,相同的是对谢朗的忠心却是没有一分一毫折扣。
谢迢闻得此议,清俊如玉的面庞却浮上一丝惘然之色。
他不是没有努力的,上官玗琪永远是淡淡地,一副不想和他多说任何话的样子。他并非傻子,也非没有自尊,如何看不出来对方的拒绝。
大概也因此,他没有想过再接近飞凤中的其他任何人。
他们或是名门高弟,或是将门虎女,或是贵族名媛,都是凭着本身实力和背景脱颖而出,才站到这个位置上。
而他,其实除了东宫太子的名头,身后没有人,本身也不出众。
不如公仪休能言善辩,甚至不如萧长安能讨女孩子欢喜。
萧长安到东宫的第一天,那可是整个东宫的侍女们都沸腾了,一派生气勃勃。
与以往他辖制下规行矩步,制度森严的东宫氛围,完全不同。
他想,若去掉他身上外界加给他的光环、地位,大概,这个宫里是没有人愿意和他交往的。
除了,眼前的女孩儿。
当她是卑微女伎的时候,她也没有因救过他的命,往他跟前多凑过一次。
而当她凭着真才实学成为乐府新贵,少师传人,她也没有如上官玗琪般拒人千里之外。
她之于他,是不一样的。
谢迢拂去心头迷思,打起精神,向她微笑道:“师妹说得对,我以后会试试。不过你,也要记得答应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