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转过身来,漆黑如墨的眸子凝视着她,道:“你知道他是在何种情况下遇见我的么?”
阿秋摇头。她眼尖,却见顾逸垂下来的衣袖羽纹上,竟然有一抹血迹。
阿秋登时顾不得尊卑之别,立刻扑上去,拉着他的衣袖,着急问道:“师父,你受伤了?”
她此刻方注意到顾逸的脸色,比寻常要苍白,立刻伸手去探他脉搏,觉得比往常要虚弱,立时道:“三日之期已到,我去扶苏公子那边替你拿药!”
顾逸难得地由着她拽着,只道:“长空已经去了。”
阿秋方才顿住,迟疑地道:“天底下,能伤师父的人,屈指可数。”
顾逸道:“你猜出来了?”
阿秋本就猜出了大概,顾逸这一问,她更加确定。
伤顾逸的,就是她另一位师父万俟清。
顾逸是在午夜时,听得裴萸有事临时出宫回府的。
阿秋最近对他避而不见,但她在做些什么,他心知肚明。傍晚时分她与烈长空联袂离开,他亦是看在眼里。
烈长空并未出卖阿秋要杀裴元礼的计划,但他所有作为行动,并不会刻意隐瞒顾逸。顾逸并非笨人,多少能猜出大概。
他猜得到他们今夜动手,否则烈长空不会换上夜行装束,将常用兵刃“百斩”和“策麟”留在房中,更是不向他报告就径自离开。
一个擅长刺杀的兰陵首席刺者,一个擅长安防的近卫高手,这两者联合,对付一个裴元礼应该不在话下,即便加上前飞凤的裴夫人穆华英,脱身也应该从容有余。
阿秋既然一直躲着他,那便是不要他知道的意思。
他先前嘱她须学着自己做事判断,而后又令烈长空多跟着她,已经将可能情况都考虑到。
若不是裴萸出宫,他不会贸然插手。
但他们二人既然去裴府行刺,今夜必然有大变动。顾逸是不可能睡得着的,因此让少师御者加倍留神所有动静,尤其是身在东宫的裴萸。
因此裴萸前脚出宫,顾逸几乎是后脚就跟着出来。
但他几乎刚出皇城的大司马门,便在道旁遇见了白衣翩然、悠然闲立的万俟清。
万俟清其时正在一座石桥上,背向他而立,仿佛正在观赏桥下倒映的群星。
顾逸在看到他的一瞬,顿然生悔。
他应该在出来前,去阿秋房中拿上“镂月”的。
万俟清于此时刚好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他对阿秋的动向,和宫中的情形了如指掌。
他断不可能是来找他顾逸闲聊的。
顾逸一贯以静制动,此刻却第一次没了耐心。
万俟清虽然看似散逸的从容而立,但整个人的气势已与石桥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不惊动他而过是不可能的。
顾逸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兰陵堂主可知,裴萸已在回府途中?”
万俟清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唇边逸出一丝潇洒至极的微笑。
“难得与少师偶遇,何必让他人的无聊琐事,分去我们的雅兴?”
顾逸有些搞不清楚他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沉声道:“若给裴元礼、穆华英、裴萸三人联手,堂主认为阿秋能否活着回来?”
万俟清微笑道:“我万俟清与少师联手教出的徒儿,又岂是那般容易陷入重围的。少师难道对阿秋这般没有信心吗?”
顾逸袖中玉衡滑出,遥遥指定万俟清,沉声道:“让路。”
万俟清此来绝无善意,多半是要找回他“唆使”阿秋私调神兵堂力量去保护李重毓的场子。
不过,顾逸当然不会后悔。
阿秋若要摆脱作为棋子的命运,拥有自己的力量是必然要走出的一步。万俟清若要找上他的麻烦,他自会扛着。
只是,实在不应在此时。
万俟清却细察他神色,诧异道:“少师似乎脸色并不大好,比上次我们相见时还要差些呢。这真是奇哉怪也。因为在南朝人心目中,少师几乎是入火不着,入水不湿的金刚不坏之身了。有关少师的传说……”
此刻玉衡一向温润的光华亦变得刺眼,化作万千虚影,漫天席地地向他当头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