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地形图上快速蔓延的红色让他呼吸困难,脑袋瓜子嗡嗡作响,差不多快要眼前一黑的程度。
他的个人总结,他的述职报告,他的镀金计划统统完了大蛋。
等到这位驻军基地指挥官冲进地表联合指挥中心,正看见新一波鲜红的预警如同井喷那样降落在中部大平原的地形图上。
这些令人生厌的潮汐透明无色,悄无声息地漫过所有地方,防不胜防,人类更倾向于通过对于熵值、磁场,和力场的异动分析对其进行实时监测。
然而一旦接触到有形的物质,腐化便产生了。
大片的金色如同融化的锈水那样,在被沾染到的瞬间就开始枯朽。
沉甸甸的穗实因为经过改良的基因而愈发饱满,向着地面垂坠,但是下一秒它们的根茎萎缩,仿佛被千万张小口啃咬出碎裂的痕迹。种子坠入泥土,像是落入柔软的水面,却没有发出丁点的响动。
大部分植物在极短的时间内枯死,还有一小部分以违反人类常识的速度,迸发出了细小的新芽。
那新芽飞快地生长,根须也活了过来,所到之处铺连成大片绒毯。
菌丝般的粘腻组织拉出细长的丝,如同被剖开的病变果实。如果掘开受到污染的土层,几乎可以看见在那下面密密麻麻攒动攀爬的根茎。
它们像人类的手指那样,在看似平静的地表下拼命挖掘。
“联系近地卫星基地,进行大面积销毁!”
柯克·赫夫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但不妨碍他当机立断做决定。
“拉出隔离带!不要让它们蔓延到苏苏里江的流域范围内!呼叫太空支援打击!”
这轮粮食减产已成定局,无论如何联邦都要问责下来。
在一桩倒霉的事情发生时,无论当事人有没有做错,又或者只是天降黑锅,总得有人为损失埋单。这一次的埋单对象显然是以第二军现任指导员为首的赫夫一派。
金是没得镀的,倒霉是见者有份的。
如果不能有效抑制住污染源的扩散范围,让这些污染物汇入苏苏里江,奔腾的水流将带着这些东西汇入海洋。
柯克一路小跑飞奔向驻军基地星港的方向,在跳上飞行器的瞬间人还没坐稳就伸手解锁了驱动引擎,身后跟着的副官差点没扒住驾驶舱的门被甩下去。
“一号空中支援舰队和二号空中支援舰队立刻起飞,地面机甲小队开始突入中心区域进行清理作业!”
如果说这个宇宙间对于异种和潮汐的防治问题谁最经验丰富,那么莫过于早已全体下线的第五军,和半路叛变的猎犬监判队。
很不幸,眼下二者谁都指望不上。
前者已经因为失心疯的行为集体躺了板板,后者在作死的道路上大有紧随其后的架势。
疯狗队之所以从维和部队变得臭名昭著的原因之一,在于他们面对污染物时所采取的极端处理措施。
联邦的星核能源矿场是污染高发区,微型裂隙的坍塌又往往发生得悄无生息难以察觉。等到监控中心发现情况不对时,井下的矿工已经粘合成一个整体或是多个整体,开始分批分期往外爬了。
对于这一情况,猎犬监判队的原则只有一个:彻底清除。
现任队长接过整支队伍前,疯狗队只用了短短一年,就让自己从会受到首都星居民夹道欢迎的局面,落至了大家看见小狗标识就会绕道走的地步。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清空受到感染的矿区,进行无差别消杀,以防止污染源扩散或是潜伏型异种突破封锁。
上千人的矿区被完全清空,一个活物都不会留下。等到潮汐散去后,猎犬队将再从别处抽调新一批劳工重启开采程序。
于寂静中蔓延的黑色恐怖令所有人谈之色变。
但柯克没工夫做感叹了。
因为在他终于摸到星港的边缘,即将踏上指挥舰时,听见了数不清的笑声自通讯频道中来。
最早进入隔离区的人和离灾害区最近的人躺在地上,植物的根茎温存地拥抱住他们。
柔软的指尖擦去每一名人类眼眶中流下的长长的、黑色的泪水,再深深埋入融化的脑髓。
“看一看我呀。”
“下个月就申请一次年假吧,可以回布宜诺斯深空港探亲。”
“希望食堂提供更多肉类,不想再吃谷饲料了。粗粮饼好难吃。”
“我的母亲认为我应该留在首都星,我才不要听她的。嘿嘿,我成年了,我想出来看看。”
“报告长官!新型灌溉系统已经全部投入使用!”
那些温柔又多情的低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贴着每一个智脑的接收端,贴着每一个通讯频道,带着明快又轻松的笑意。
艳丽的花毯铺上厚厚一层,所有花苞都在反季节绽放,垂落的绒丝如同细细招摇的手指。
它们向生者诉说着人类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