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语温这才看向竹林之中的圆桌,桌上摆着小巧的炉子,旁边放着一小斗,斗中放着茶叶,黑色的茶叶,尖尖的,一旁放着几个白玉的茶盏,炉子上的壶里烧着水,水还未滚。
“坐。”
谢大公子说道,然后用一把小钳,从小小的的陶罐中夹起一块银丝炭,加到小火炉中。
银丝炭,一两银子一两炭,明家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望,比起常人,也算奢侈,如今见了谢大公子,只觉得明家不过尔尔,明家在富,也不会拿银子当炭烧,更不会白玉做盘,金做斗,唯一不金贵的,只怕是装银丝炭的陶罐,但谁知道,那陶罐是不是普通陶罐。
难怪皇上掌权以来,第一个清算的就是各大世家,若换做是她,她也第一个清算。
不说别的,单就那一个雕花金子小斗,若换做米粮,不知道够多少人家多少年的嚼用,只一个谢家便如此,当年的万家,以及自大齐开国以来屹立至今的邺家又是何等的光景。
等到桌上小炉上的壶咕噜咕噜的开始冒出白色的气来,谢韫玉这才用一个银色的镊子夹起几根茶来,放入杯中,去尘、醒茶,一气呵成,最后才将水倒入茶杯中,放到明语温面前。
“请!”
明语温看着谢韫玉的动作,确实是好看,难不怪上京公子,谢家大郎独占鳌头,不论是从长相、气度上,明家堂兄明毓之确实逊色于他。
水是滚水,茶是好茶,只是不知道眼前的人......
“公子找我何事?”
谢韫玉笑而不语,继续手上的动作,撤掉了小炉中的炭火,只留下点点炭末,温着小炉上头壶中的水。
“先前谢家的帖子,三小姐为何不应。”谢韫玉问她。
她反问道:“我为何要应?”
“云卿以为三小姐会应。”
这话一出,明语温突然笑了,谢韫玉正看着她,只觉得这一笑莫名灿然。
“谢大公子惊才绝艳,听说京城里爱慕公子的人可绕护城河两圈,谁知道为何偏偏挑了明家。”
“三小姐不应,怎知我是为了什么?”
“怎么?明家不应,谢公子准备逼婚?”
“不敢。”
明语温手点着茶杯杯身,她见过的人不多却也不少,但人与人之间交流往来,总有其中的目的。
譬如谢家递出来的帖子,为的是婚事,她只以为谢韫玉的目的是婚事,但看谢韫玉的态度,婚事他却没有多在意的样子,更像是单纯的疑惑她拒了帖子这事。
不过。
“那可是个狐狸。”敦恪的话突然响起在耳边来,狐狸,明语温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人,直直对进来谢韫玉的眼睛里。
明语温心里咯噔一下。
眼前的人相貌不凡,端方雅正,眉舒眼明,此时平视着她,透过眉眼,带着几分缱绻。
明语温回望着他,两人对视,似乎是在比谁先胆怯。
茶水热气在两人面前散开,像隔了一层雾气,谢韫玉眼中玩味一闪而过,敛下眼皮,率先移开视线。
“给三小姐添茶。”
谢韫玉认认真真地给明语温茶杯中加水。拎起壶的手,指尖修长,指甲圆润,是一双生的极好的手。
太过于完美,完美得有些假……
“谢公子若无事,那语温便走了。”明语温道,宫里是非多,若是被人瞧见,只怕多有闲话。
“喝了这盏茶再走不迟。”谢韫玉轻轻推过加了水的茶杯,茶已经泡了一会儿,茶汤清澈,染上绿意,像上好的翠玉。
“这茶,第二盏才是最好的。”
茶喝完了,明语温这才起身告辞,谢韫玉始终挂着笑容看她。
转过了竹林,那丫鬟无声无息出现,明语温也不与她计较,跟着走了一段路,那丫鬟站在了原地,不再相送。
等真真正正走了出去,心里提起来的那口气才终于落下,谢家大郎,与传闻中的温润如玉相去甚远,说话行事不紧不慢,却无端给人一种压迫在里面。
想事情入了神,却没发现路与来时有所不同,直到听到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来,她才急忙寻地方想要避开。
行事慌乱,心里闪过异样,不作他想。
明语温急忙回头去避,此处空旷,无处能藏身,只能硬着头皮弯腰行礼:“见过陛下,静和公主。”
李殊恒带着静和公主,身后只跟着一个太监,不见其他人,难怪她过来才发觉有人。
铃铛的声音是从静和公主手上传出来的,被衣裳掩盖着,看不真切,若不是隔得近,声音约莫也不明显。
“嗯。”
李殊恒点头嗯了一句,抬起脚来,却没说平身,明语温心中警铃拉响。
黑色的鞋子,上头绣着纹路,银色的云纹与金色的龙头,鞋子缓缓走过,落在鹅卵石地面上,明明没有声音,明语温只觉得咔哒,咔哒,踩在她心上,心提起来几分。
千回百转之间,已经开始盘算冲撞圣上和公主殿下,明家能拿出什么来保她一命。
脚步一步一步之间走来,最后在她面前半步站定,她这才注意到,秀金龙纹谢旁边还有一双鹿皮小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