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离忽然觉得心疼,他好心道:“容归,人有高低贵贱,但是性命没有,所有人都只有一条。你要当英雄还是普通人,这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没人会多说什么,但是你没有资格替别人选。”话风一转,卫离又道,“我不知晓什么是真正的爱,也无法预测我给出的能带来什么,但我知道,我在,他就会开心、安心。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他好,缺了谁都不行。”
前半句,容归虽然不赞同,但是听懂了,至于后半句,他可以说是毫无头绪:“你怎么突然就说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我听不懂。”
“你不用听懂,能记住我说了什么就够了。”卫离看向念醍殿的方向,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儿,你该去御灵庠上课了。”
只是,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自以为好心的卫离遭受容归的区别对待,具体表现为在他授课时制造声响,故意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坦言”自己听不懂卫离讲课,要求更换长老等等等等。而且这小子手段高明,犯了错误立刻便会道歉,他想发火倒显得小气了。
二人之间就这么一直剑拔弩张着,日子转眼来到休沐前一晚,先一步回到竹溪堂的容隐等了许久也不见卫离的踪影,便四处寻找,终于在天光未暗之前,在后山找到了蹲在溪边,掩面而泣的卫离。
等他走到跟前,卫离已经站起身,擦干了泪水,问话声中却带着压不住的哽咽:“师兄,你怎么来后山了?”
“我找不到你。”说完,容隐拉过他的手,放到后腰之上,将自己送入他的怀中,安慰地拍着他的背。
后腰上的手起先只是虚浮着,后来迅速收紧,如同铁桶般牢牢将他锁住,仿佛松了一点力气他就会消失不见一般。在他的纵容下,卫离哽咽道:“师兄”
“嘘——”容隐用力回抱,道,“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我同师叔说了,她允了你明日的假。”
“好。”
容隐又道:“我明日,也会陪着你。”
“好!”
翌日一早,卫离自美梦中醒来,还未睁眼,便被凌羽花的香气灌了满鼻。
“师兄。”卫离懒懒叫了一声。
“嗯?”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这声音距离他有些远,卫离便翻了个身,正见坐在铜镜前朝他望来的容隐。
他今日未着素衣,首先撞入卫离眼中的便是那①浅靛青色的鹤袖道袍,迎着和润的阳光,如同宝石般闪耀,也就显得从他颈边垂下的两条粗细不一的辫子更加别扭了。
卫离淡笑一声,走到他跟前,拿过放在桌边的梳子,将他的头发重新梳了一遍。直到两条细长的辫子垂下,卫离才腾出手,去够桌面上的汉白玉冠,却被容隐止住。
只见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平摊在手心中,移到卫离面前:“要戴这个。”
那是一只通体银白的发冠,点缀以数颗大小不一的青瑕,显得有些杂乱。卫离将它拿起,这才看清它的全貌——冠上是两只展翅的仙鹤共同衔着一株由②青瑕制成的③幽靛花,余下的枝叶则化作数股细长的流苏,止于发出脆响的铃铛之上,隐没在容隐腰间。
“卫离。”
“嗯?”
两人目光在铜镜中相接,容隐莫名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凶狠。他率先移开目光,将镜中的自己看了又看,实在未发现不妥,这才问道:“为何,这样看着我?”
卫离不回话,也不移开目光,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瞧,瞧得容隐坐立难安,转过头去,又问:“你,不喜欢?”
“喜欢的,师兄你穿什么我都喜欢。”边说,卫离边拉住了他的手,随后俯下身去,贴到他耳边,神色如常地耍了个流氓,“不穿……我也很喜欢……”
“好。”容隐说完,腾出空手,放到了腰带之间,又被卫离按住。
他有些不解地看向镜中坏笑着的人,却见他含住了自己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容隐浑身一震,却又控制着自己没有移动分毫,更糟糕的,腰间的手不安分地动了动。顾不得这是刚穿好的衣服,容隐吐出几口浊气,就软倒在卫离身上,闭上了眼。
可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并未到来,身后的人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师兄想要我做什么?”
容隐睁开眼,入目便是一脸正色的卫离,他还未从方才的旖旎中回过神来,就听卫离继续道:“今日师兄想要安排我做些什么?”
经他一提醒,容隐才想起今日的打算。他拿过抽屉中的金丝线黑布条,撑着卫离的手转了个身,蒙住了乖乖闭上眼的卫离,随后执起他的手,带着人往外走。
一炷香后,布条被解开,卫离发现四周皆是高大粗壮的竹子,唯一不同的,便是容隐此刻正在盯着的一朵花,一朵闪着微光的赤色的花,以及,一坨黑乎乎的,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卫离问:“这朵花的旁边,是,焦炭么?”
容隐回道:“它是④尚慈花的母花。”
“尚慈花?”卫离不解道。
容隐便划破食指,一滴血被甩在焦炭之上,他们的正前方便出现了一段画面。
“喂,你开心点儿!”
说话的人身着浅粉长衫,正抱臂看向对面比她高出一颗头的男子。那男子生的温润如玉,此刻嘴角抽搐,竟分辨不出他到底想要做出什么表情了。
女子叹道:“还是别笑了,丑死了。”
男子的眉瞬时皱到一起,有些讨好的将自己的手放到女子肩臂之上,急道:“你不是说我很好看么?”
“是啊!”女子捏住他的脸,直将那白嫩的肌肤拽到泛红变形才肯罢手,“你这小脸蛋儿,嫩的都能掐出水来了,我真想,咬一口。”
男子任由她玩弄着,在听见调戏之言后也只提了句:“回去再咬。”
“好罢,今日还有正事要做,就先放过你了。”
男子问道:“正事?”
女子划开手心,又拿起男子的手,边划边道:“借你的手一用。”
两人的血液从掌心流出,融在一起,又被女子施法悬在空中,击向前方。如此,一朵开得正艳的赤红色的花便出现在二人眼前。
男子问:“这里为何会有结界?”
女子解释道:“因为它是一朵神奇的花,或许有很多人或者妖都想找到它,它就把自己藏起来了。”
男子又问:“那我们为何能打开结界?”
女子道:“树奶奶说以相爱之人的血为引,就能打开结界。”
“树奶奶?”男子看向女子,眼神破碎。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或许是美色误人,女子还是解释了一番,“我很早之前就和你说过的,我有一群至亲好友,树奶奶就是其中一个。”
“我能见她吗?”
“我决定和你结为道侣之后就和树奶奶说了你了,但是她不太想见你。”见他有些落寞,女子便拉住他的手不住地晃,随后找准时机啄在他脸颊处,宽慰道,“别伤心啦,树奶奶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没有机缘的人是不能进去的。”
“哦。”
见哄好了人,女子便拉着他蹲到花旁,两人一同盯着它瞧。直到数清了它有多少花丝,女子才问:“你觉得尚慈花长得漂亮吗?”
“尚慈花?”
“我刚取的。”女子骄傲道。
男子问:“那为何要叫它尚慈花?”
“我也不知道,但是就是想这么叫它。”女子忽然歪头看向面前的人,撒着娇道,“诶呀你为什么不问我它有什么作用,又是怎么来的呢?”
男子便问:“它有何作用?是何来历?”
“它的来历我也不清楚,作用么,倒是略知一二。”女子道,“它能让两个活物心满意足地一起死。”
“我,没听明白。”
“民间有一句话,叫做‘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是真到了其中一人去世的那天,活着的人最先想到的多数是让那个人活过来而不是自己去死。”女子叹道,“可惜啊,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有了尚慈花,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另外的人愿意救,这个人就不会死。”
能死而复生的物什,多数是邪物。男子如临大敌,将手横在她面前,道:“这样逆天而为,势必遭受反噬。”
“可是尚慈花就是天道啊,它可是仙女的眼泪变作的。”女子抓住了他的胳膊,笑道,“不过嘛,你说的也不错,救人的那个会和快要死掉的有一样的感受。”
她见男子仍面色凝重,故作夸张道:“噢我知道了。老实交代,我要是死了,你救唔?”
男子捂住她的嘴,呵道:“不许胡说!”
数息之后,在她拼命眨眼暗示下,盖住她嘴巴的手拿开了。她得了自由,立时便凑到他脸前去,锲而不舍道:“那你愿不愿意嘛?”
男子重重点头,道:“愿意。”
“那你闭上眼。”
男子乖乖照做,女子则从锦囊内取出一根头发,烧尽了洒到尚慈花之上,便见那朵赤红的花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在空中一分为二,分别没入二人眉心。
而原地,只余一滩焦炭,以及一棵将将探出土壤的绿芽。
女子自然注意到了它,惊呼道:“哇!真的长出来一根嫩芽了,树奶奶果真没骗我!”
“什么?”男子睁开眼,目光仍旧盯在女子身上。
“好罢,我坦白。我能找到尚慈花,是因为树奶奶。她跟我讲过许多秘闻,其中一条就是尚慈花一经使用便会缩小,直至变作一朵稍蕴灵力的普通的花。而随着它的缩小,作用也会减少。”她稍稍思考了下,继续道,“比如,我们见到的尚慈花,可以让我们互相救活彼此,下一对么,就只有一个人能享受被救活的待遇了;再下一对么,或许只能医好重伤之人,并不能让死人复生了。”
听她说完,男子也看向刚长出的小芽,越看越觉得它毫无特殊之处,再加之他几乎览尽世间所有书籍,却未见到与尚慈花相似的物什,不免担忧:“阿凇,我,我”
见久久没听到下文,女子有些气恼地站起身,掐着腰质问道:“我有那么可怕么,吓得你连话都不敢说了……”
男子也跟着站起,只揪住她腰间的飘带,语速极快道:“我信你,可你说的树奶奶,她所说之言无从考证,我还是觉得此事不妥。”
女子道:“简单啊,我死一死就知道了。”
怔愣几息,那男子冷了面庞,恼道:“不许胡说!”
“那我不说了。”女子忽而朝前倒去,正倒进心爱之人的胸膛之中,仰着头睁着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道,“我饿了,咱们去萧筱说的那家客栈吃饭好么?”
除了依她还能如何。
两人挽着手朝远处走去,画面到此处截止。卫离看了眼认真的容隐,更加确定心中所想——那一男一女,一男的眉眼与容隐相似,一女的鼻唇和容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便是师兄的父母了。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二人有了复活彼此的本事,却双双身陨了。
正想着,身边的人握住了他的手,道:“卫离,我的生机,交给你了。”
被那双深邃乌黑的眼睛盯住,所有的秘密便无所遁形。卫离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愣在当场,原来在他痛苦挣扎着不知该强取豪夺还是默默陪伴时,他挂念的人已注意到了他的反常并替他找到了解决办法。
卫离哽咽着,攥紧了容隐的手:“师兄你,你知道”
“是,我知道。”容隐主动抱住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卫离,你活着,我就活着。”
“好。”
此刻,不管尚慈花是否有用,卫离都确信,他日后定会心安地享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