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离所说的烤鱼店,名叫《巫溪烤鱼》,其老板是位貌美泼辣的妇人,六年前便已闻名初暮城。卫萧筱慕名而去,兴尽而归,美中不足,每回去她都得等上好久才能吃得到这美味佳肴。若是去的晚了,连块鱼皮都吃不到。
于是乎,年仅十岁的卫离就成了这家店的学徒,吃了好多的苦,才功成身退。
至于那个“苦”是什么,卫离一出现,他就缠上来了。
“阿离哥哥!”
六七岁的男孩儿吸溜着大滩黄色鼻涕,尖笑着跑到卫离身边,抱住比他人还高的腿,很是亲昵地蹭了蹭,直将那青莲色的衣摆擦得深一块浅一块才肯罢休。做完了这些,那小孩儿很是自然地盘腿坐下,使得他本就脏兮兮的衣裳更脏了。
卫离行动不得,劝道:“大猫,你放开哥哥,哥哥是来吃饭的,去晚了就没鱼吃了。”
大猫抱得更紧了:“我不放,放了锅锅就要走了噻。”
卫离心觉好笑,便弯腰将沉重的腿部挂件提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问:“你啷个突然叫我锅锅?”
大猫却忽然抱住了他的脖颈,兴奋地动起来,大声诉说着思念:“锅锅,我好挂住你。”
卫离被他闹得快要站不稳,却不生气,只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辫儿。却不想,这一下仿佛捏到了他的筋,惹得他胡乱踢蹬。
弄脏了他的衣裳还好,若是踢到师兄可就不成了。卫离往旁边站了站,也就让大猫看到了旁边的容隐。
只一眼,就足够他忘记所有要做的事儿,不仅不动了,连鼻涕都不知道吸了。直到容隐带着疑惑看向他,他才如梦方醒般躲到卫离颈侧,小声道:“锅锅,这位锅锅好撑头。”
刚想嫌弃大猫的鼻涕的卫离面露欣赏之色,夸赞道:“有眼光。”
“嗯?”不明所以的容隐出了声。
卫离脸上挂着笑,将鹌鹑似的男童揪了出来:“大猫。”
大猫只好硬着头皮将目光再次放到容隐身上,还是如同方才般呆若木鸡,好久之后才问:“哥哥,你是阿离哥哥的新娘子么?”
浑身一僵的卫离正要呵斥无所顾忌的孩童,却听容隐问:“为何?”
大猫:“啊?”
容隐继续道:“你为何觉得我,是他的新娘?”
大猫想了想,吸了一下鼻涕,认真道:“因为阿离哥哥说过,以后会带新娘子过来看我!”
卫离却是后悔给了大猫畅所欲言的机会,他一把捂住大猫的嘴,笑着道:“小孩子说的话,不值当听的。”他推开后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师兄,我们进去吧。”
容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三人走进厨房,便见烤炉前一抹倩影娴熟地夹出其中的盘子,周围还有几人,像是学徒的模样。他们走了过去,卫离轻声唤道:“胡姐。”
正忙活着的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头看向卫离,以及他身旁的白衣青年,问:“啷个还带人了?”
“胡姐,这是我师兄。”卫离介绍道。
胡姐便走近,细细打量起略显局促的青年,用标准流畅的官话道:“想必这位就是你常说的容隐了,确实也和神仙无异了。”她好看的眼眯缝起来,“屋子里烟大,你去院子里等着吧。”
卫离:“胡姐……”
胡姐转头,换了巫溪话:“叫我做啥子?”
卫离一噎,幽幽道:“你是不是有点明目张胆地偏袒我师兄了?”
胡姐翻了个白眼,无语道:“说这酸话的功夫就过来把活干了。”
卫离无有不依,将大猫放下后便讨好道:“那胡姐,我和我师兄的那份,就麻烦您来做了。”
胡姐爽快答应:“行啊,我给你们俩挑一条最肥的鱼。”
放下心来,卫离揉揉大猫的头,吩咐道:“大猫,带你新哥哥出去玩。”他见大猫点点头,就要去拽容隐的手,蓦地想起他方才说出的石破天惊,小声说,“给哥哥留点面子。”
大猫点了头,可神情却是呆滞的,卫离并不放心,可他的师兄主动带着小孩儿走远了,他什么话也说不了了。
院内,容隐和大猫并排坐在门槛上,率先问道:“你叫大猫?”
大猫点头:“对啊,我爹爹娘亲还有阿离哥哥都叫我大猫。”
容隐又问:“那你,每天都做些什么?”
大猫咬住手指,含混道:“唔……帮娘亲烧火。”他忽而眼睛一亮,叫道,“我还会端鱼呢!”
见他眼中溢出光彩,容隐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放到大猫的头上,揉了揉。
没有卫离的发质感好,容隐想。
可效果却是差不多的,手底下的人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似乎此时提出任何要求都会答应。容隐便道:“那你带我去烧火,成么?”
不成想,大猫却是十分拒绝:“不!”
“为何?”容隐问。
大猫仰头看他,认真道:“阿离哥哥说过,没用的男人才会让自己的新娘子干活呢!”对于大猫已经认定了自己是卫离的新娘,容隐并无甚解释,也没打断,便听他叹了口气,“我爹爹就没用……”
容隐:“你爹爹?”
“嗯。”大猫愁眉苦脸唏嘘不已,“我爹爹是当官的,他不会赚钱,总是花娘亲的钱请别人吃饭,连一块糖都不给我买。”
“那你”
容隐还未找到合适的宽慰的话,便听大猫笑道,“新娘子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啊,比我爹爹还要好看!”
“我……”
他才刚起了个头,大猫就又换了个话题:“大猫长大之后也能像阿离哥哥一样强壮,也能娶一个像哥哥一样好看的新娘子么?”
容隐静等了一会儿,才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会的,会有人比我更好。”
岂知他话音方落,大猫脸上又露出了羞涩的神情:“我知道新娘子哥哥是阿离哥哥的,大猫不会抢的。”
容隐:……
他也学着大猫的模样,换了话题:“那边好像很忙。”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个老妪正一根一根往炉子里送柴火。大猫终于找到一件自己可以做也能带着容隐做的事儿了,当即跳起,拉住容隐,兴奋道:“新娘子哥哥,大猫带你去烧锅。”
另一边,处理完一条鱼的卫离将盘子放进烤炉,胳膊却被撞了一下。
胡姐脸上难得出现称得上猥琐的笑容:“你找嘞这个婆娘,撑头!”
卫离道:“他是我师兄,不是婆娘。”
胡姐“啧”了一声,骂道:“你莫开腔。我还不晓得你嘞,你望他的时候,鬼迷日眼滴!”
卫离:“……我啷个那么显眼嘛?”
对此,胡姐也只是翻了个白眼,小声骂了句:“哈批。”
“那边啷个冒烟了?”
卫离望向院子,没瞧见容隐的身影。
“坏了,我师兄!”他掀了围裙,快步朝旁边跑去。
浓浓白烟之中,只能略微看见人的身影。他闯了进去,夹起大猫,扶着容隐逃了出来:“师兄,你没事儿吧?”
“咳咳,无事,咳……”容隐很快平心静气,疑惑道,“卫离,为何,我生不出火?”
卫离不答,却看向一边的大猫,严肃道:“大猫。”
被瞪的人委屈巴巴地掉着眼泪:“阿离锅锅你莫凶我嘛,是你婆娘要我带他来滴嘛……”
卫离架势摆了出来,却并无责问的意思,此刻见了大猫落泪竟是不知该哄他还是做些旁的了。好在胡姐及时招呼:“幺儿,还不赶紧过来。”
大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卫离便动用法术,让烟雾消散干净,又将炉灶重新点燃,这才顾得上已走进屋中的容隐:
“师兄,你头发都脏了。”
容隐自知有错,就这么站着由着他给自己扫去脏污。可不知为何,那只布满青筋的手蹭上了他的鼻头。
一块灰渍浮现,在那张冷冰冰的面庞上显得格外突兀,却增添了几分生气。再配上容隐有心认错的神情,卫离竟是一时看呆了。
直到一阵带着烤鱼香气的风吹过,他才记起身在何处,颇为不自然地转向一边。
“你方才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容隐问,“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东西?”卫离看向他鼻头那一块突兀的灰,忍不住翘起一边嘴角,撒了个谎,“应当算是没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