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东
卫离扛着比他大了不少的伞,徒步来到破庙旁的树林里,找到了那个埋着一节烂布料的小土丘。他的新鞋淹进积雪中,却没有湿,想来是卫萧筱给他画了符。确定不会弄脏衣物后,他放心地跪在坟前,伸手抚摸着看不清字迹的土块块:“爷爷,小狼今天有师父了。她给我买了新衣裳,还要带我进山。我师父叫卫萧筱,她给我取了新的名字,叫卫离。”卫离扒开一小坛酒,平整的积雪上就出现了一道划痕:“小狼知道爷爷最喜欢喝酒,我现在可以请爷爷喝好一点的酒了!”
说着说着,滚烫的眼泪滴落在雪地上,烫出几个小坑:“爷爷,我要走了,我会一辈子都记着您的,等我日后有了钱,我会给你修一座好坟。您跟我说不要报仇,可是我忘不了!哼呜……”
小孩儿的呜咽消散在冰冷的朔风中。
翌日清晨,卫萧筱看着穿戴整齐,起得比他还早的卫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弯下腰,明知故问:“眼睛这么肿,哭鼻子了?”
卫离并不否认:“回师父的话,卫离昨晚去看了我的……亲人”
“行了,既然要进山了,就都忘掉吧!”卫萧筱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问道,“为师要御剑,你可要上来试试?”
既然认了师父,那就是要学手艺的,如果表现不好,师父就不会尽心教授了。可是他不会御剑,卫离想了想,卫萧筱应当是在考量他的胆量。想到这里,卫离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徒儿不怕!”
卫萧筱要的就是干脆利落:“好!我们先出城。”
卫离发现,师父好像很喜欢紫色,连剑柄和剑鞘都是紫的,这把剑名为“紫姬”。阳光下,紫姬表面流光溢彩,颇为不凡。剑穗上的宝珠也是通透莹润,足可见主人的珍视。如若剑可成人形,定是位绝世美人。他这师父,不把剑当做武器,倒像是养了个老婆。
卫萧筱一回头,便见这小子盯着她的剑,嘴角死死压住才没翘起。她当即呵斥道:“你小子想什么呢?!”
卫离赶紧眼观鼻,鼻观口,乖得不得了。好在卫萧筱并未追究,不然他将才得到的师父,也不会要他了。
“上来。”出了城门,卫萧筱轻盈一跳,便将放大了的剑踩在脚下,“保持好身体平衡,站不住就坐下,不要逞强。”
卫离心想着要在师父面前露一手,于是,他也学着卫萧筱潇洒的模样,往上一跳。
“啊——”
不出意外的,他栽下剑去,在地上翻了个身,爬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她:“师父,我……”
卫萧筱可没那种顾及他人颜面的好修养,她大笑出声:“小屁孩儿,你逞什么强啊!看吧,摔了个狗吃屎!”笑够了,她终于想起自己身为人师,该稳重些,这才板起脸清了清嗓子:“行了,快点坐上来,别浪费时间了。”
“是,师父。”
○ 初暮山
紫姬停在山脚,卫离僵硬地坐在上面,高空的冷空气加上行驶过快的速度,使得第一次“御剑”的他感到了绝望。
卫萧筱跳下剑,抬头看了眼雪白的高峰:“到了,下来吧!”
等了一会儿,不见卫离动静,转身看到他的样子,卫萧筱却面露肯定:“不错,冻成这个样子都不喊不叫,是棵修炼的好苗子。”
卫离实在不理解自己这位师父的脑回路,双脚已经被冻麻了,他是真的一点动作都不能有:“师父,我,我动不了了!”
卫萧筱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你这小孩儿可真麻烦!紫姬,把他放到地上。”
闻声,紫姬稳稳落在地上,随后从他股下飞出,绕着卫萧筱开心地舞动着。
“哇——”卫离坐在地上,双眼放光地盯着不断飞舞的长剑。
“别看了,你好好修行,日后总会有一把剑,只任你为主。”鼓励完,她道,“紫姬,归。”
卫萧筱转身拍了拍身侧的剑,走上被白雪覆盖的台阶:
“现在我带你爬上去。你以后学会御剑,没什么要紧事儿,就走青石阶上去。这算是对初暮山的尊敬。”
卫离努力起身,活络腿上的筋络。他怕被雪滑倒,于是踩着师父的脚印稳稳上行,听到卫萧筱的嘱咐,不时应两声。一开始他还干劲儿满满,可是卫萧筱的脚程实在太快,台阶又那么多。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残忍了,可他又不敢泄气。
卫萧筱听着背后越来越远的喘息声,头也不回道:“你慢慢走,为师在砥砺门前等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是!”气喘吁吁的卫离端端正正行礼,继续与台阶斗争。小小的个子靠近云海,慢慢移向心中的那片圣地。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飘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在他脸上融化,汗滴似的雪水顺着他的衣领流进胸膛,与汗水混合在一起,打湿里衬。卫离此时却管不得这些,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只是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登上一片平地,大雪还是盖住了师父的脚印,或者说那脚印根本不曾留下。卫离望着只能容一人通过的两道阶梯,不由地开始怀疑卫萧筱是在耍他,但是,他都已经走到这儿了,怎么可能放弃呢。
雪越下越大,卫离的冬衣表面沾上厚厚一层,四周的景物不再被大雪包裹地严实,绿色的叶片被雪压弯又挺起,掉落的雪砸在地上,噗簌噗簌,四处都是这种声音,隐隐约约还有水流声……不!水应该都被冻住了!卫离疑心自己是走错了,但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一定要走下去。因此,他决定遵从本心,哪怕这里可能是要了他命的禁地。
一方古朴的亭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其中正打坐的少年不紧不慢地睁开眼睛,盯住他,薄唇微启:“何人擅闯竹溪堂?”
那是一位约摸十一二岁的少年。一袭飘逸的素白单衣覆盖住他劲瘦的身躯,堆叠身下,如同绽放的涟漪。宽大的袖口下方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充满力量,仿佛弹指间便有一阵劲风袭来。往上瞧,巴掌大小的脸上描着水墨画般朦胧的眉,烙着溢出稚嫩与冷漠的狭长的凤目。眉间一粒同他薄唇一般红艳的朱砂与披散的青丝相应,衬得他的脸更加白皙。
这世上竟有如此美人,卫离一下看呆了,声音噎在嗓子里。
那少年见他久久不回话,清冷的声音不由带上了一丝愠怒:“你是何人?如何进入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