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通鼓声还未散尽,费云扬鞭向东一指,“林惜康!”
林惜染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响,是在叫阿兄吗?东边是马厩,此时叫阿兄是做什么,他上午才被马儿踢伤了,这会儿怎么能……
整个校场宁静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费云的鞭子往东边望去,那个正在刷马的身影明显僵住了。
费云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朝林惜康方向喊了句什么,随即,周遭士兵们爆发出哄笑声。
这笑声林惜染清晰得听到了,她看到更多人朝马厩方向投去戏谑的目光。
林惜染攥紧了栏杆,看向点将台上的穆云安,见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整了整护腕。
主阅台上,誉王突然合拢了折扇,费都监凑过去耳语几句。
但这些林惜染都无暇顾及了,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阿兄的身影。
林惜康从马厩中挑选了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他单手按着马背,一个利落的翻身跃上马鞍,马鞭一扬,战马如离弦之箭冲向校场中央。
湿透的粗布衣衫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精瘦却结实的肌肉线条,他这气派,谁能想到他上午才被马蹄踹得蜷缩在地?
费云挑选的精锐士兵们起初还在满脸不屑,但随着马蹄声渐近,那些轻蔑的眼神渐渐变了,也许策马而来的那道身影太过摄人了。
林惜康握缰绳的手指有一瞬细微的颤抖,转弯时,腰腹绷得更紧,这些在旁人眼里几不可察的破绽,在她眼里却放大得无比清晰。
唉!她太了解自家阿兄的倔脾气了,永远都是强忍着痛处不说,只表现出最好的状态。
忽被一阵风沙迷了眼,林惜染望着校场上的喧嚣、马背上的身影、刺目的日光,恍惚间,都在这阵风沙中化作浮光掠影。
红尘滚滚,恍若虚幻,就像她永远抓不住的沙,留不住的日光,和回不去的从前。
林惜染的心揪得发疼,阿兄的腹部上午才受了伤,眼下却要参加两军主帅的对抗,都是真刀真枪的,又明显是被故意选中的,万一出什么差池,结果不敢想。
她的手指死死扣住栏杆,费云这丫头做事向来不计后果,今天这一出,分明是要把阿兄架在火上烤,就为了在穆云安面前邀功?
倒不是担心阿兄的武艺,虽说父亲是文臣,但外祖家是武将世家,阿兄自幼得名将指点,十五岁时还随大舅出征过漠北沙场,可以说,生死之战都闯过来了,怎会怕这校场比试?
可如今……
林惜染望着阿兄身上的粗布衣衫,他们林家现在是什么身份?是罪臣亲眷,是流放岭南的贱籍。阿兄虽得乐安公主青眼,却也深谙韬光养晦的道理,他处处隐忍,就是怕给林家平反之路再添阻碍。
她不知道的是,她微蹙的眉头、紧抿的唇、还有那始终追随着林惜康的忧切目光,每一分神情都已清晰地落入穆云安眼底。
穆云安的手在身侧缓缓攥紧。
费云突然解下大红披风往地上一掷,露出里面轻便的银鳞软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末将请战!”她单膝点地抱拳,声音清亮,连塔楼上的林惜染都清晰听到了。
“天呐!”身后的女侍卫突然惊呼:“我们将军要亲自上阵了,这下可精彩了。”
女兵方阵爆发出欢呼,费都监捋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惊讶,眉头微皱,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那是一个父亲掩饰不住的骄傲。
誉王不知何时来到点将台,踱到穆云安身侧,折扇轻敲他肩甲,嘴唇开合似在调侃,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正在整装的费云,穆云安面上不显喜怒。
费云翻身上马,枣红战马人立而起,她控缰的姿态娴熟又张扬。
主阅台上,誉王摇着折扇走回座位,对费都监说了句什么,费都监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连连点头。
林惜染眼神眯了眯,费云骑的这匹枣红战马,不正是踢伤阿兄的那一匹吗?
她不会认错,因为马额上那道闪电状的白斑。
这绝不是巧合:军中战马每日都要洗刷,怎会无故踢人?除非……是有人刻意训练过。
“我们将军这手控马的功夫当真了得!”
身后的女侍卫忍不住赞叹,“听说她连最烈的野马都能驯服……”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林惜染头上,让林惜染瞬间想通了什么。
是啊,看费云娴熟的控缰动作,怎会连踏雪都驯服不了?那会儿她可是险些被横甩出去,最后“不得不”撞进穆云安怀里……
林惜染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好一出连环计,简直是步步为营!
再将目光投向阿兄身影,只见他已披挂上阵,银灰铠甲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连带着举手投足间那股将门气度,引得身后百人精锐方阵发出震天的欢呼。
“必胜!必胜!”林惜染听得真切。
就连费云带来的女兵方阵也忍不住向林惜康方向频频侧目,有几个甚至红了脸颊,交头接耳地偷瞄着。
林惜染却注意到,阿兄的右手有时虚按在腹侧,那是上午被马踢伤的位置。
费云的那匹枣红战马近在咫尺,林惜康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但他只是平静地调整着马头,与费云并辔而立在方阵最前方,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
这时,校场上突然一阵骚动,穆云安竟从点将台一跃而下,大步走向场中,朝原本列阵的三名主帅之一摆了摆手。
“天呐!”身后的女侍卫惊呼,“穆将军要亲自下场了!这下可有看头了!”
士兵们瞬间沸腾,费云闻声望过去,见是穆云安,眉眼顿时弯成了月牙,两人隔空对视,默契地点了点头。
日光太刺眼,林惜染收回视线,缓了缓疲劳的眼睛,再看向校场时,只见主阅台上,誉王一脸玩味地站起身,朝穆云安说了句什么,穆云安笑着冲他招手。
谁料誉王突然转身,大步走向费云一方,替换了她原先选好的一名主帅!
“这……”女侍卫倒吸一口凉气,“誉王殿下竟然去了我们费小将军那边?这下可真是……”
费云先是一愣,随即笑靥如花,冲对面的穆云安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我们赢定了”的鬼脸。
整个校场瞬间燃了,林惜染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誉王亲自下场,穆云安披挂上阵,连阿兄都被迫站在了最前线,助威声、呐喊声、兵器碰撞声混作一团,震得她耳膜发颤。
身后的女侍卫声音发颤,“这……誉王殿下、穆将军、费小将军同场较量,怕是十年都难见一回!”
林惜染没有回应,誉王参加?这哪还是简单的比武……怕不是提前演练什么吧?
她心头猛地一跳,不敢再往下想这大逆不道的猜测,只是隐隐感觉这其中的意味不同寻常。
现在场上的局势已然明朗:
西侧阵营:
誉王一身玄色轻甲,漫不经心地挽着缰绳;
费云红衣银铠,英姿飒爽,正兴奋地调整马头;
而阿兄……林惜康沉默地立于二人身侧,眼神中透着一股孤绝。
东侧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