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我?
谢我做什么?
黎昭想了又想,除了大庭广众丢人现眼把萧问泽逗笑了之外,实在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对方感谢的事。但他仍认真地作出回应:“为师兄排忧解难,本就是应该的,谈何感谢?”
萧问泽却不再言语。
黎昭稍稍转过头,借着天际最后一缕昏黄暮光,瞥向萧问泽的脸。那双总是盛满戏谑笑意的桃花眼,此刻被暮色浸染,似是透出些微哀愁。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探寻出这眼神深处的意味,便听见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吁——”。
城门已在眼前。
厚重城门半掩着,没有守卫。
几人下了驴,将它们拴在附近的树干上,径直走出城门。
姑韶山原本只是视线中几弯弧线,像是铺展在画纸上的水墨痕,这会儿已看不清全貌了。
风卷动漫天残破的黄符,打着旋儿落在他们脚边。
黎昭低头瞥了一眼,符纸上的朱砂早已褪色,纹路歪歪扭扭,透着一股阴邪之气。
“这画的……可不像什么好东西。”萧问泽用指尖捏住飘至他面前的符纸,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转而递给霍起,“阿起,你看看,认得吗?”
霍起接过符,只瞥了一眼,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又将符纸拿近了些,脸几乎贴在了上面,仔细端详着。
“这似乎是……招祟符。”
傅惊鸣凑过去瞥了两眼,没看出什么名堂:“这玩意贴得到处都是,居然没人管,真是见鬼。”
“连城门都没人看守了,指望谁管呢?”萧问泽轻笑一声,目光掠过荒凉的城门内外,“这崔昊,也不知在想什么呢。”
“哼,要我说,凤林早该换个城主了……”霍起烦躁地将手中的符纸揉碎,任由纸屑从指缝飘落,望着飘飞纸屑,忽而一愣,又迅速抓起几张符纸,对着黯淡霞光仔细辨认,眉头越皱越紧,“等等,这符纸不对劲。”
“都已经这么邪门了,还能有什么不对劲?”
“这种画符的黄纸,是崇云宫内门特制的,其他地方可买不到,不应该被用在这里才是。”
黎昭问:“需要把这些符纸处理掉吗?”
“不必。这些符纸中没有任何灵气,已然失效了,没有大碍。况且这铺天盖地的符,一时半会儿也处理不完。”霍起摇头,指尖腾出一星火苗,将符纸燃尽,掸了掸衣袍上的纸灰。
“我只是觉得奇怪。这种符毕竟用途不正,崇云宫从不教授此类符文,连我也仅仅是曾偶然在书中见过罢了,是谁会绘制这些符文,还张贴在这里呢?”
“回去后,我去调阅近期来过凤林城的弟子名册和任务卷宗。”萧问泽接口道,将指间捏着的那张招祟符意塞进袖袋里,“查一查,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呦,难得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霍起挑眉,带着点不敢置信的揶揄,“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咱们的甩手掌柜终于想起自己是崇云宫大弟子了?”
萧问泽只回了他一个意义不明的笑,不再停留,率先迈步,继续朝着姑韶山的方向走去。
暮色四合,天光迅速暗淡,最后一抹霞光被厚重的乌云吞没。
没多久,几人便到达了乱坟岗。
风呜咽而来,伴随几人一道穿过东倒西歪的残碑和丛生的荒草,卷起几缕幽蓝色的磷火,又呜咽着离开。
“啧,这鬼地方,真够阴森的!我们该早些来才是,提前做好部署,总好过此时黑灯瞎火中乱摸索。”
阵阵阴风吹得霍起寒毛倒竖,他搓了搓胳膊,想驱散那股透骨的阴寒。
“二师兄,都已经这样了,抱怨也没用。早点完事早点回去睡觉才是正经。”傅惊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沁出一滴泪水,手指摩挲着一个巴掌大的铜制圆盘,“若不是你踢那一脚,大师兄他们的驴就不会撒丫子跑到那偏僻地方去,也就不会碰上那群人。所以说白了,咱们来得晚,你也有责任。”
傅惊鸣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霍起无可辩驳,暴躁地踢开脚边一块腐朽的腿骨。
骨头咕噜噜滚下一个小土坡,撞在一块半埋的墓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问泽走在最前面,双手拢在袖子里,脚步轻飘飘的,仿佛不是在危机四伏的乱坟岗,而是在崇云宫的林子里闲逛。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用脚尖拨弄了一下地上一个破了一半的陶土罐子,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大师兄,您老人家能不能认真点?” 霍起没好气地提醒,“我们可不是来郊外游玩的!你就不怕……”
“怕什么,这地方除了坟包就是枯骨,都是些死物,你怕它们跳起来伤到你不成?”
萧问泽笑道,眼底却并无笑意。
他语气轻松,但拢在袖子里的手,却不由紧紧握起。
其他几人也都神色凝然。
这里并不安全。
这片坟岗,安静得过分了。连虫鸣都没有,一片岑寂之中,连他们刻意放缓的脚步声也变得异常清晰。
事出反常必有鬼,没准地底下真有什么东西会跳起来攻击他们。
“阿昭,你怕吗?”见无人理睬他,萧问泽侧眸看向身后半步距离的黎昭,唇角微扬,明知故问道。
自然是不怕的。
黎昭心道,忽而想起乔琚那些并不靠谱的谆谆教诲,及时克制住了摇头的冲动,决意继续收敛锋芒,转而悄悄往萧问泽身边靠了半步。
“有、有点……这里,好像有些奇怪的气息……”他小声答道,肩膀瑟缩着,眼眸低垂,手指若有若无地拽住了他的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