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青空。”绿川悠眨眨眼睛,非常乖巧地回答道,完全转过身来面对目暮十三,把双手举到对方身前,手腕并拢。
“你干什么?”目暮十三眉头皱得更紧,额角的绷带似乎都因他用力皱眉而绷紧了些。这小子态度转变得实在太快,简直像换了个人。刚才还油嘴滑舌、挑衅十足,怎么现在却一副温顺羔羊的样子?
“告诉你我的名字啊,”绿川悠笑道,这时候他说话的语调倒是恢复了之前那种笑嘻嘻的轻快,“然后给你逮捕我啊。不为我戴上手铐吗?警官先生。”
他甚至还晃了晃并拢的手腕,金属手铐碰撞的清脆声响仿佛已经在他腕间预演。
目暮十三被噎了一下。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估计还是个未成年,思想觉悟倒是这么高了?可以他这几年做刑警形成的经验和直觉来看,这孩子不说多正气凛然,也不像个累犯的模样,怎么一副老油条的架势?
“你到底知不知道冒充警察来抢劫要判多少年!”目暮十三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即使你还未成年,上了法庭也可能三年以上!你这辈子可能就毁了!”
白发少年的声音却很委屈:“这次是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嘛。那不是被您抓住了吗,我有什么办法?”
“……”目暮十三死死瞪着面前的少年,胸膛因怒气而起伏。
路灯的光线柔和了白发少年原本稍显凌厉的五官线条,同时由于年纪尚小,他的脸上还有点婴儿肥,这便显得他的面容稚嫩。他的皮肤也过于苍白,甚至显出几分病态,那刻意营造出的脆弱感,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上目暮十三那颗被愤怒和责任感包裹的心。
仿佛这少年身上就是有一股神奇的气场,衬得他就像一个——
一个不小心走错了路,让人又气又恨,却又忍不住想拉一把的小可怜。
一切的怒火都像是撞在了一团无形的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警官先生?”绿川悠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神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适时地又眨眨眼,清澈无辜的眼神直直望着目暮十三。同时,意识深处,那个刚刚亮起的【小可怜】buff正散发着柔和而持续的光晕。
【小可怜】
【少年是你永远的代称,刀子精能鲨穿所有人】
目暮警官果然很有原则,到现在也还没松口。
不过嘛,倒也差不多了。
绿川悠内心默数着,五,四,三,二,一……
“我大概知道那个红毛小鬼是从哪把这些东西偷来的。”避开原本被砸伤的伤口,目暮十三捶了下自己的脑袋,言语间先露几分挣扎,最后又重重地、带着点疲惫地长叹一口气,“这些东西我会想办法还回去。”
他指了指绿川悠塞回给他的那个鼓囊囊的包。
目光再次落在绿川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语气里带着一种长辈式的劝诫和深深的惋惜:“小子,你听着。你还是个未成年,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别这么糟践自己的人生。好好做人,这次……这次你冒充警察抢劫那个贼的事情,我就当没看见。”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尤为艰难,显然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但看着眼前这个苍白脆弱的“小可怜”,那份恻隐之心终究占了上风。
“警官先生……?”
明明自己心中已经将目暮十三的心理活动猜个八九不离十,白发少年还是表演出一副震惊、疑惑且感激的模样。
【看来那些buff也不是毫无用处的嘛……】
他在心中暗道。
“但是!”目暮十三猛地提高音量,像是要把刚才那点心软吼回去,“你冒充警察抢劫那个贼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但你袭击我的事情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我好好的准备下班,就快尝到我夫人做的拿手好菜了!你倒好,一锤子把我打晕,扒掉了我的衣服,然后给我换上了一整套的花衬衫?!”
越说越气,目暮十三简直整张脸通红:“你知道我三更半夜,穿着那身大红大绿的花衬衫,顶着个大包,晕晕乎乎回到家后,是怎么从我夫人手下死里逃生的吗?!”
不知道。绿川悠心中默默回答,以及,我给你准备的可不止那一套花衬衫,还有一副墨镜呢。
“不!你根本不懂!那种混合着疼痛、眩晕、百口莫辩和家庭危机的绝望感!”目暮十三的嗓门震得小巷墙壁都掉了一层灰。
但说到这里时,却也没有了真实的怒气,更多的是对未成年人的一种关切和悲悯:“你的袭警行为我肯定是要上报上去的,你作为未成年人,估计得去反省几个月。在那几个月里,你安分一些,好好反省学习。你要知道,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说到后面,他甚至有几分语重心长。
又絮絮叨叨许久,目暮十三最终才从腰间取下一副手铐。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小巷里格外清晰,牢牢地铐住了绿川悠——或者说,此刻名为“渡边青空”的白发少年——那双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手腕。
金属的冰凉触感从腕间传来,绿川悠却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深红狐狸眼的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接下来,就要看鬼冢教官、吉泽警官和那位协田警官该怎么安排了。
与曾经那些试图卧底组织的警官们不同,也与前世的自己不同,他不打算把自己伪装成什么赏金猎人、自由杀手、雇佣兵或者个人情报贩子。
他这次所扮演的……是一个即将在牢里与那位叫“神田诚”的组织下属的贩毒集团头目惺惺相惜,进而结交加盟的“失足少年”。
而计划的第一步就是,以一个合适的罪名与神田诚进入同一间牢房。
毕竟,一个警惕性高的人可能会怀疑很多事情。怀疑身旁突然出现的智囊、怀疑团队突然加入的强者,但往往最不容易怀疑的……就是一个本就胆大包天的污点少年犯。
如果这个少年犯还是他亲自招揽,而非自己送上门去的,其可信任度便更是急剧上升。
而这,就是绿川悠所要的。
【所以宿主,您真的放弃了「绿川悠」的身份?】系统突然冒头,之前绿川悠质问它的事情,它至今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答复,万幸绿川悠没有步步紧逼。
系统的声音似乎有些有些哀伤:【可是您甚至还没有和松田他们一起商量出整蛊zero酱的办法呢。】
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呢。
在那五个人的眼中,这甚至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死亡。
听到系统这一番话,绿川悠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替zreo谢谢系统,还是自己先感到无奈或者更复杂的情绪:【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时间不等人,我必须尽快舍弃掉「绿川悠」,成为「渡边青空」。】
毕竟,他现在已经与鬼冢教官和吉泽警官他们同一战线了。
这不仅是因为那个“交易”。
这更是因为,当年的那个案子牵扯到了地下人体实验,其幕后黑手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黑暗组织。他们的对手是一致的,自然就更不会藏私。
只不过,无论是对案子还是对组织的调查,从来都全凭良心。
特别是对当年小野谦的那起案子,当事人早已长眠于地底,妻子离世,朋友离心,就连他仅有的儿子也已经去世。
为他脱罪、为他证明、为他翻案,好像给谁都无法带来什么利益,更没有办法能让谁有几分慰藉。
这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不过是全凭良心。
不过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此谓之勇也。
*
负责押送犯人的警察完成了交接,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内外的光线和声响。
绿川悠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白色刘海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睛则在那片阴影之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细看内部,这间房间里其实十分整洁,排着几张床,还规规矩矩地放着几张小椅子。一个房间里关着好几个人,就是不知道在这个房间里、在这层牢房里——
到底谁是老大。
绿川悠抬起眼睑,视线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与另一道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个大约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坐在房间里略微靠内侧的一张下铺上,坐姿很放松,背靠着灰白的墙壁,一条腿屈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倒显出几分痞气来。他面容轮廓分明,带有几分锐利和冷硬,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圆滑和人情世故。
四目相对。
敛住心神,白发少年状似随意地挪动了一下左脚,稳住自己的底盘。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整个人的姿态从警惕的防备,微妙地转向了一种带着点挑衅意味的“准备好了”。
而几乎在他动作完成的瞬间,那个靠墙而坐的男人,嘴角缓缓向上勾起。
一个微笑。
并非友善,也非恶意,更像是一种……了然于心、甚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审视的、饶有兴味的笑。
绿川悠的呼吸微微一滞。一种诡异的、无声的“合意”似乎在这短暂的目光交汇与微笑中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