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眉眼长得很像,但是姐姐爱笑一点,笑起来眼睛会弯成很好看的月牙状,她踮起脚才能摸到弟弟的头,“这是啥表情,你姐是胖了多少啊?”
“不多,看起来也就200斤吧,”那时候的夏于,还会偶尔开开玩笑,他搀着姐姐的胳臂,朝外看了一眼,“姐夫呢?”
“害他没来,加班呢。”姐姐夏天语气轻松,话题很快又转回到弟弟身上,“你怎么就带了一个包?你这次放几天啊?你这是羽绒服吗,家里外面冷着呢,抗不抗冻啊?”
“我大年初一就走,除非你还没生。实验室太忙了,导师催个不停;不是羽绒服,但抗冻。”
甚至在火车上的一天,夏于都一直开着电脑在处理数据。
看着弟弟这样忙碌,夏天又满意地笑了出来,“忙好,忙说明我弟弟能干,”她拍拍自己巨大的肚子,说话是一贯乐天的劲头,“听见没有,今天晚上就出来,别耽误你教授舅舅写论文!”
夏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姐弟俩互相搀扶着,一同走入了北方猎猎的寒风中,正如过去的二十年中的每一天。
腊月二十九是父母的忌日。那一天一早,姐姐夏天就张罗着各种祭品,又专门去早市买了些新鲜的吃食,才叫夏于起床跟他一起去祭拜父母。由于前一天晚上又熬到三点,夏于困得要死,父母死得早,他对于父母,既没有任何记忆,也没有丝毫感情,祭拜也只不过是走个世俗的流程而已。
夏天却不是,她肚子大到已经蹲不下来了,但还是扶着父母的墓碑,默默地红了眼圈。
夏于在后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夏天听到了,她轻声地说,“小于,你很幸福你知道吗?”
“什么?”
“你很幸福,所以你从来不会念着爸妈。”
由于孕晚期浮肿,夏天原本纤细的手指胖得像吹气球似的膨胀了起来,她倒也不怕冷,就徒手在零下几十度的雪地里,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来回抚摸着爸妈的名字。
簌簌的雪花打到她的脸上。
后来的夏于曾反复回想过那一天,好几次,他还在梦里梦到过——他梦到他走上前去,让姐姐把手套戴上,给姐姐擦一擦眼泪,然后看着姐姐的脸,专注地问一句:“你不幸福吗?”
可惜,那只是梦。
真正的那一天,在姐姐默默哭泣时,他只是站在后面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他满脑子都是昨晚那一个异常的数据,姐姐怀孕之后情绪也偶尔会有敏感的时侯,他以为那不过是孕期激素而已。
又过了一天,腊月三十,到了傍晚时分,雪越下越大,国人最在乎的除夕,来了。
夏于是跟着姐姐的婆家人一起过年的。姐姐的婆家,是一个人数庞大的家族,过年这一天,不到100平的小家乌泱泱挤满了四代人,各种叔伯姑婶都在。
夏于怕吵,几乎是年夜饭一吃完,楼下还在各种鞭炮齐鸣,他就以导师找他为借口,躲进了小书房里。那也是他住的地方,他回来待的时间太短,姐姐不让他回去乡下那个已经破旧的家,于是他一直在小书房里打地铺睡。
外面很热闹,隔着门也能听见姐夫一家人豪爽的笑声,姐姐的声音偶尔也出现在其中,温柔一点,但听起来已经完全融入其中。夏于放心地打开了电脑,重新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直到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夏天突然敲着他的门,“小于,小于,”她敲门的声音总是轻轻的,像是怕打扰夏于一样,“你在忙吗?出来一下,我,我好像是快生了……”
夏于一愣,随后蹭的一下便冲了出去。
推开门,只见夏天的表情有些迷茫,她微微叉开腿,一只手托着她的肚子,另一只手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看起来应该是要给夏于送点水果。一滩淡淡的水,就在她的两腿中间。
夏于接过水果,随手放在了电视柜上,然后立刻扶着夏天,“别怕,”但他自己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别怕,已经九个月了,破水很正常,我们去医院。”他伸出头看向客厅,高声喊着,“姐夫,叔叔,阿姨,我姐要生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客厅里立刻传来了七嘴八舌的声音。
“啊什么?!!”
“要生了!!”
“今天吗?”
最先冲过来的是姐夫的三姑,一个生了一辈子的女人,她倒也不嫌弃,第一时间就是蹲下来看了看那滩水,然后像个检查合格与否的专家般,下了最终结论,“嗯,确实是要生了。”
“哎呀妈呀,怎么今天生呢?!”姐姐的婆婆着急一拍大腿,藏着懊恼的劲儿。
“哎呦呦是不好是不好,黄大仙说孩子得属龙才行。”
“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第一胎都难生得很,这都九点了,小夏这一胎怎么可能生这么快,那崽子落地啊,还是属龙的!”
“对哦,那就好那就好……”
围着的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一堆在夏于看起来毫无用处的废话。
他自从来姐姐家后,一天到晚除了和姐姐说会话,就只待在小书房里埋头看论文,所以还不知道这些人居然如此愚昧。
他那时候虽然不像之后那样有着煞神之外号,但天生便是霸气长相,平时又不爱说话,整体气质上,早就已经和亲和力三个字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当他黑着脸扫了一圈客厅后,那群善于察言观色的亲戚就一个个都惴惴地不敢再多话,叽叽喳喳的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一字一句地说,“都闭嘴。待产包在哪?车在哪?姐夫呢?”
夏天捏了捏他手,示意他别生气,她从刚才一瞬间生这么早的迷茫中抽离了出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妈,我房间床底下那个黑色行李箱,你给拿出来;爸,家里车钥匙给我,小于,等会你来开;二姐,你下去药房买个醒酒药,尽快把海涛弄醒,我和我弟先去医院,妈,你陪着我们去。”
海涛就是夏于的姐夫。
夏于一怔,他低头看向姐姐,不可思议地问,“姐夫酒多了?”
你都快生了,大半夜的他给自己酒喝多了?!
夏天眼睛垂了下去,掩住了万千情绪,只捏紧弟弟的手,“走吧,”她深呼一口气,“已经有点开始疼了。”
“好,快走。”夏于匆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