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太庙在先前的战乱中已完全废弛,刘隽也是百忙之中抽了人力财力修缮,勉强和原状有个七八分相类。
告祭本身无甚特别,不过刘聪、刘曜肉袒牵羊、口衔玉璧,刘聪先前在长安已经做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颇为坦然,倒是刘曜一副羞辱至极的模样,在刘隽路过时还破口大骂,换来刘隽头也不回的背影和刘聪惊弓之鸟一般的陪笑。
司马邺的祭文似乎是御笔亲撰的,不吝辞墨地将即位以来种种艰辛苦楚、群奴如何凶狠残虐、诸位功臣如何尽心辅佐、天下如何勠力同心,艰难困苦之后如何玉汝以成,流血漂橹之后如何克复神都一一道来。
不得不说,司马邺也算斐然成章,不少朝臣想起破碎山河、永诀故人都泪如雨下,饶是刘隽想起父兄也禁不住红了眼圈。
他木然地看着司马氏的宗庙,听司马邺痛诉刘曜差人盗掘诸位先帝陵寝,羞辱尸首、掠夺陪葬,竟然有几分幸灾乐祸,感慨曾祖父武帝的通透达观——自《终令》始,所有曹魏皇帝不厚葬,埋在瘠薄的土地上,不影响耕作,不堆土、不植树。
除去曹芳被废为齐王,自己事败后被虢夺帝号以诸侯之礼草草下葬,曹奂是亡国之君,三人不存在帝陵,其余帝陵至今仍深藏山中,到底留了个身后清净。
一想起司马师、司马昭都被刘聪、刘曜挖出来鞭尸,刘隽强压着唇角笑意,跟着群臣一同怒视二人。
待司马邺声讨完二人,又发泄了怨怒之气,方淡淡地宣判了二人的结局——此二奴反叛暴虐,天当诛之,然天子仁善,恩赏鸩酒,赐其全尸。
本以为司马邺会将他们幽禁一年半载,再搞些青衣行酒这般的名堂折辱一番,想不到竟如此干脆利落地杀了,刘隽颇感意外,再看温峤、杜耽等人,均面露诧异之色,想来皇帝恨毒了匈奴,竟是连一点样子都不想装了。
刘聪倒也罢了,好歹好吃好喝地苟活了数年,刘曜刚被俘便被杀,倒还不如当时硬气些,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总还有些身后英名。
待内侍来报,说是二贼已身死,司马邺方下令命人将他们以礼葬了,众臣移步回宫。
一场大宴用罢,司马邺都未论及对有功之臣的封赏,倒是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突然发问:“南阳王虽沉疴未愈,不能亲至,但派遣世子一同祭祖告庙,不论全了对朝廷的忠心,也尽了对祖宗的孝心,想来天地祖宗护佑之下,南阳王定会霍然而愈。”
南阳王世子仍是个孩子,但礼数周全地谢恩回礼,让司马邺频频点头,随即随口问道:“琅琊王可曾遣使前来?”
刘隽与温峤均征战在外,这段时日来往奏章均由杜耽呈报,杜耽闻言便起身答道:“许是山高路远,音讯难通……不独使者,表章和贺仪都暂未得见。”
“哦?可张茂都上表了,凉州不比建康近吧?”
数年前,凉州张轨病逝,其子张寔继承爵位,可此人骄横恣肆,竟然自立为凉王。由于刘隽也算是张家的女婿,当即撰书申斥,后来张寔为部下所害,刘隽的老丈人张茂一经继位,立刻自请革去了凉王的封号,此后在对刘曜、石勒的征伐中更是数次出兵,与刘隽同声连枝、同进同退。
灭国雪耻这等喜事,作为臣子的司马睿按理说应当有所表示,可到现在为止都未看到他的表章,这对以仁德恭俭著称的司马睿而言,显得异乎寻常。
司马邺这话问的诛心,显然对司马睿不满已久,杜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打了个哈哈便想蒙混过去。
“司空,你以为呢?”司马邺看向刘隽。
刘隽趋步应道,“陛下御极以来,虽每次用兵琅琊王都未派一兵一卒,但这些不费一文的讨逆檄文、颂圣表章从来一次不缺,此番确实古怪,定有隐情。臣以为可派人前去诘问,是否有奸佞之臣从中作怪,若当真是琅琊王有了不臣之心,陛下可下旨申斥,再视情决定是否降位、甚至夺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