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瑛听着他的声音,方确信眼前所见并非梦幻,鼻子瞬间酸了。但她随即醒过神,立刻深吸一口气屏在胸中,强按下心间起伏,轻轻点点头,又轻轻回问道:“听闻京中事有不顺,你可还好么?”
裴潇仍是笑眼看她:“谁来胡说吓你?我一个病还没有养好的燕居闲人,要问哪里不顺,恐怕就是缺一个照管我的人了。”
风息半晌凝滞。
“我和戚廷彦——”颜瑛垂下眼帘,“定了亲。”
她说完这话,等了几息,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那你的意思呢?”语气里流淌着几分尚未褪去的淡淡笑意。
颜瑛顿了一下,抬起眸,又说了一遍:“我和他已定了亲。”
裴潇看着她,把唇角微微牵起,喉间模糊地应了声,说道:“我听见了。”他还是问,“你的意思呢?”
颜瑛定了定,抬起右手用指尖勾住左腕上的木珠串,稍息,略一用力,把手串除了下来。
“这个……”她向他递去,“我留下不大合适了。”
裴潇的目光只在她手上一掠,复又落在她脸庞:“你把它退回给我,是想我留着沾了你气息的东西一辈子,还是希望我帮你扔了它?或者,是转送给其他女子。”
颜瑛忽然觉得有些抓不住这手串,指间一紧。
“颜瑛。”裴潇唤了她声,说道,“我们可以想办法。”
她刹那红了眼睛。
“没有办法。”她摇摇头,“你晓得的。”
裴潇伸指勾住手串的另一边,把眼若即若离地巡过她颈畔:“办法我来想。但我要问你,你的意思呢?”
“何必呢?”她转开脸,“裴却瑕本应是无瑕之人。颜瑛……也不能做有违妇道之事。”
话音落下,一息后,她松开了手。
色泽莹润的珠串便挂在了裴潇指上,一晃。
他沉吟了须臾。
“无瑕之人。”裴潇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说道,“在你看来,恐怕以为我不过是为了得到你,所以花言巧语行骗拐良家女子之举,不过一败德辱行之辈吧?”
颜瑛一愣,霎时涌上一阵慌乱又一阵委屈,嗓子里像被堵着,竟没能立刻开得了口。
裴潇把手串收入掌心握着:“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意思’也不能表达,无论什么‘道’,都不过是为了别人在走。我的确心悦于你,想要得到你,可这不是我问你的唯一缘由。”
“颜瑛。”他说,“你可以不嫁给我,也可以不嫁给任何你不心愿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颜瑛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紧紧地抿住唇,呼吸间几滴泪珠断了线似地从眼角滚出来,掉在衣襟。
裴潇抬手就要来帮她擦,然而手伸到她面前咫尺却又顿住,少顷,他屏住一口气,把手退了回去。
“我真后悔。”他说着,苦笑地叹了声,“我太自信了。我算计了一切,却没有算到你的心。”
颜瑛低下头:“你是有大前程的人,以后会得到很多很多人的心。”
裴潇却一笑出声:“所以,你以为我视声名重于你。”
颜瑛咬着唇,呼吸发紧,她也不抬头,只是定目看着自己的脚尖,用力呼出一口气来:“不。”她说,“是我视声名重于你。”
“我知道。”俄顷,她听见裴潇平静地说,“你没有错,我也不曾悔,不过是这世道太怪了。”
颜瑛已开始看不清裙角的绣样。
清寂的风里有什么东西倏然断裂,啪嗒嗒响起数声跌落之音,她眨了眨眼,看见一粒木珠滚到了脚边。
颜瑛一怔,不由猛地抬眸。
裴潇的手里还攥着半段红色的丝线。
“心意既起于此,亦当葬于此。这般,你也不必为难了。”他松开手指,那红线也就飘落在她足下。
裴潇的视线停在那里,过了几息,抬起脸向她说道:“女子裹脚已是痛楚彻骨,往后余生,愿颜大夫弗要再裹着心。”
言罢,他后退两步,端端向她拱手一礼,略作停顿,转身离去。
颜瑛怔怔望着他后影消失在月门边。
风里湿润的白檀香渐渐散去,她伸手往空空如也的面前抓了一把,掌心里什么也不余。
颜瑛静静站在原地,良久,她就着打开的掌心,往眼下湿痕抹了一把,抬起头。
又是阴云密布。
***
裴潇走进厅堂,没有接冯春递上的茶,径向旁边坐着的程回问道:“有酒么?”
程回愣了愣,点头:“我让人去拿。”
“不在这里。”裴潇道,“劳驾让人安排在船上,我这就告辞了。”
程回有些诧异地把他看着:“连你也没有同她谈妥?”又更诧异地道,“那你就这么放弃回去了?”
“我早是觉得你们难有结果,不过死马当活马医。”程回道,“既是如此,恐怕还得我来。”